2023年1月21日,农历新年来了。26岁的许非像往常一样跟随父母回到了四伯家和奶奶一起团年。年夜饭桌上,他提心吊胆地想父母或亲戚会不会当面催婚,所幸的是“躲过一劫”。过了初一,大家庭团年结束,他长舒了一口气。
许非已经回家快一个月了。2022年12月26日,在985高校读研的他回到湖北老家。正值传统节气里的腊月初,家里置办年货的日子。父母为了迎接他回来,多灌了三十斤腊肠。
但日子一长,他就发现这些物质的安稳不足以弥合他与父母的“精神间隙”。平常日子里,父母会有意无意地催婚。他只得采取拖延战术,避免矛盾爆发。
许非有过两段感情,但在他敏感的认知里,它们都不能被称作“爱情”。他始终记得蔡澜说:“可以相信爱情,但不要迷信。”他喜欢这个答案,带着期待的爱情。拉锯战中,他与父母达成了唯一共识——感情在前,婚姻在后。
如今,许非还有一年半就要毕业了。打算靠自己所学的计算机专业在二线城市安个家,当然也离不开父母的帮衬。他有时会迷茫,觉得自己不一定能经得住社会的锤炼。但是他依旧抱有超越一点现有生活的希望。
以下为许非的口述:
1月21日,大年三十,我和爸妈一起去看奶奶,她现在住在四伯家,所以照例要去那里团年。那边是乡下,往年我们都烧火盆取暖。现在条件好了,都开空调了,但火盆还是得烧,一烧一整天。柴火要填够,不能熄,寓意着新年红红火火。
年夜饭我们分两桌,一桌大人一桌小孩。都二十六了,我还是喜欢挤小孩那桌。然后和他们一起看电视,等春晚倒计时,快到十二点一起去放烟花。老家镇上的房子都是一家一栋的小楼,沿着路边拔地而起。每家都要在零点前把烟花在自家门前摆好。电视上新年钟声的响起,烟花沿着主路,照亮每家每户的夜空,新年就算到了。烟花炮竹燃放剩下的垃圾也不能扔,我奶奶说这是财,过完年才能扔。
老家亲戚住得近,大年初一一大早,我就去大伯家吃饺子。初二“回娘家”,我没结婚,就跟爸妈回姥姥家吃饭。
结婚的事他们两年前就开始催我了,今年也不例外。
1月7日,我和爸妈一起看电视,电视上在放小品,第一个讲大龄女青年被催婚,第二个讲生小孩。我当时就抱怨这演得太无聊。爸妈就说:“你们年轻人不懂,有家庭才会幸福,有人爱你照顾你。”我说:“现在年轻人工作压力大,自己都养不活。”我妈就觉得,“等有了孩子,再苦再累,回家看一眼小孩就幸福。”说到这我就沉默了。
我回家已经快一个月了,去年12月26日回的。有时外面待久了,总想回家看一两眼。但回去我就得想方设法让我妈高兴——刻意早起,按时吃早饭。在家我也不敢点外卖,我妈会觉得我浪费。那天回家他们来接我,还切了一盘我最喜欢的腊肠,是老家必备的年货。从农历腊月开始,年货就是爸妈的心事。他们一放假就会往市场上跑,看到品质好的牛羊鱼肉就会买去,腌制、吹干,做腊肉。往年家里都会准备二十多斤腊肠,这两年我在外面,爸妈就准备得特别多,有五六十斤。
两年前,爸妈向我催婚的时候说过,有一个稳定的家庭,我才有动力承担作为一个男人的责任。
但我不觉得。元旦假期,我和我妈一起去她表姐家。妈妈的表姐至今没结婚。每次回家后,我妈都说她家太冷清,虽然自在,那也是没有羁绊的、断裂的生活。
我爸妈的理想儿媳妇和绝大多数家庭一样——善良孝顺,条件相当。但他们还是和我说,前提是双方要有感情。反而我有时会劝他们,时代变化了,人心没有那么纯粹,找到一个交付真心的人很难。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。
但他们不听,默认我过两年就会结婚。我只得采取拖延战术,画大饼:缘分未到,时机不成熟,等工作稳定了我再想结婚的事情……有时也会拿我屡次相亲失败的大表姐当挡箭牌:“你看急啥,我大姐今年都31了,催了几年了还不是没结婚。”能糊弄一次是一次。再过两年矛盾估计会更加激烈,我只能躲着。
在他们心中,我没有结婚,他们就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。
我有过两段感情。一段在大学,那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喜欢一个女生。还有一段是最近,和我青梅竹马的纠缠。两段都没有真正在一起。但于我而言,都是用了心的,结束时有种深深的疲惫感。但有时我会觉得,对她们的喜欢,就只是像喜欢一个还不错的人,我不能说我“爱”她们。我也问过朋友,爱情是什么状态和感觉?她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,让我去看《英国病人》。
于我而言,感情在前,婚姻在后。我不相信人性,很难轻易开始一段感情。而婚姻更像是考试作文,是最后一题的标准答卷。这个年纪你结婚了,主流社会才评判你通过了。我不喜欢孤独,但相比于两个人被迫结婚,孤独就变得可以忍受了。
我有个大学同学,也是老乡。他毕业后就上班了,做电子厂的运维,去年在双方家长的催促下结了婚,女方是之前的同事,他通知我结婚时很突然,我对他的感情印象还停留在他大学时的初恋。那时他很认真,虽然后来分手了,但他花了一年半才彻底死心。以至于听到他结婚消息时,我恍惚了一下,时间过得好快。
后来再聊起,就是他告诉我生活压力大,要还房贷,要照顾两边父母。我觉得他活得好累,但似乎也是很多人相同的处境。
还有一个小学很好的朋友也结婚了。之前看他朋友圈,他带着一双儿女吃肯德基,小朋友很可爱。那一刻我觉得他很幸福,也是属于我父母相信的那种家庭幸福。
但这似乎也不是我现在盼望的生活,记得他发朋友圈照片那天是星期三,我笑着和身边朋友吐槽:“我小学同学都儿女双全了,但我不羡慕。他要带小朋友周三去吃肯德基,浪费,我会忍一天,到疯狂星期四大吃特吃。”
家里长辈们大多在用抖音,他们还有一个抖音群,在一个圈子里互相关注,出门也会带自拍杆发抖音。来来回回推送给他们的都是差不多的东西。看到他们刷的内容我也会觉得无聊。例如我妈,以前爱看大师讲道理,例如“女人要改掉哪些缺点,才能幸福”,现在爱看“百善孝为先”、“感恩父母”的视频,还经常转发给我。
我们老家用抖音的人挺多的,不止中老年。有一次我喜欢的人(青梅竹马)发给我抖音视频,和我讲道理——抖音上某个“佛教大师”说:“路不通要学会转弯,心不悦要学会看淡。答案在明天。”那一刻我意识到,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。
其实我爸妈对我挺好的。我是学计算机的,考研考了三年,最后从一个二本上了一个985的非全日制研究生。这期间他们没有逼着我找工作,养家赚钱,反而一直给我提供经济支持。对我的工作也没有什么要求,觉得我能养活自己就好。我们这一代独生子女,很多父母倾尽所有付出,我爸妈也不例外——他们还计划着我成家了给我买房,准备了100万元首付,等我工作了给我买个车,帮助我生活起步。
《岁月神偷》里有一句台词:“做人,总要信。”我现在还是会想起《岁月神偷》里这句话,也依然渴望着爱情。蔡澜微博下面也有人问他:“还可以相信爱情吗?”他回答:“可以相信,不要迷信。”我喜欢这个答案。
学计算机不是我的爱好,只因为是热门专业,它成为了我的生存技能。但今年互联网就业不景气,我还没正式开始找工作,但得未雨绸缪了。以后我想选一个房价负担得起的城市生活——成都、苏州、长沙,那些地方都有自己独特的生活韵味。等实在坚持不住了,我再考虑回老家。有时我会迷茫,觉得自己不一定能经得住社会的锤炼。但是我依旧抱有超越一点现有生活的希望。平时我喜欢听民谣,等工作稳定了,闲下来,我想学个乐器,给乐队打工。
(应受访者要求,许非为化名)
澎湃新闻记者 林子尧